涵洞中的表白与不告而别,这男主渣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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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日分享一个短篇。一段遗失的爱情。
“王继娟喜欢我,真的!”
“赵老二婆娘偷了男人,草他妈的!”
“郑师上过胡光秀!”
“她和我是真爱……”
“蔡萍二十年前,就跟她刘明搞过了……”
“李小玉的屁股很软。”(配有一个几笔画成的大大的臀部)
……
河维杆的高速路桥下,晦暗的涵洞壁上,歪歪斜斜地写满了这些情话、脏话,以及一些真真假假的故事头绪。无论是污秽还是美好,都挤在这个既隐秘,又公开的角落。
疫情期间,平子几乎每次路过,都会照着手机的光亮,认真观摩两边的壁面,看是新添了什么文字,还是修改了什么故事;然后,忍俊不禁地离开,感慨着“这些人真是无聊”“在公共空间表达真是人的天性啊”“没有网络和社交软件,这样的实体‘论坛’会更多吧”……
渐渐,平子也有了表达的欲望。那天中午,他潜入涵洞。烈日炎炎,人们都关在屋里,附近连鬼也没有一个,这应该比夜深人寂的时候更安全,可他还是紧张得要死,东张西望着,地上的积水都顾不上避开,踩得满脚是稀泥。他害怕无聊的人看见他,跟着他——他不是怕别人看见他写了什么,而是怕别人看见是他写的。
涵洞中间有一个天窗,上面是高速路的绿化带。平子站在那里,一道顶光流泻下来,他好像身处一个戏剧舞台。就在这个涵洞中最光明的地方,他凝神屏息,拿出专门买来的一支名叫钛白的颜料,用枯枝蘸着,在凹凸不平的壁面上,一笔一画地写着;因为树枝的着色能力很差,有些笔画断裂的地方,他还不得不重新蘸点颜料,再补一下。他吃力地进行着在涵洞中的第一次表白,真没想到写几个汉字会如此艰难。他身在天窗的泻下的日光中,却感觉被按在水里,出不来气;明明只有一分钟左右的时间,却感到如此漫长。
“小竹,我爱你。”
写完后,他还没来得及认真观摩,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钛白颜料,就溜出了涵洞。看着高速路上飞驰而过的汽车,再看着涵洞中间淌着的那道光瀑,地面上的水波晃起耀眼的光斑,平子忽地大笑,比往常观摩完别人故事的时候,笑得更加掷地有声。
第二天,再经过涵洞的时候,平子恢复了往日的轻松惬意,虽然墙上留有自己的字迹,他却只能感受到自己作为观众的身份。直到他走近涵洞中间的光瀑里,他惊奇地发现,那五个字竟然不见了……
这也太快了!为了使字迹不易抹去,他专门买了颜料,可事实却是,粉笔写的那些污言秽语都还在,自己的声音就这么快被清除了。
离开涵洞后,平子的怒气、憋屈和失落都一一平息。他开始琢磨起来,“是谁抹掉的?是无意的还是故意的?是她的其他爱慕者吗?可是村里没有其他人可能爱上她的人吧,况且她经常都是在家里画画,也没见她跟谁交往。那会是她家里人?可她家里就奶奶和她妈妈,奶奶不识字,她妈最近也没在家呢。难道是她自己吗?那她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?不对,她也不知道是我。但是就算不知道是我写的,她要是发现这么一件事,应该也会跟我聊起吧?早上她来我家借刀的时候,也没有丝毫异样,更是只字未提涵洞啊……”
路过小竹家,她正在门口的水龙头下洗调色板、洗笔,平子停下跟她打招呼,还多打量了几眼她,刘海之下那双微微泛着蓝光的眼睛,并不见什么心事。
“看什么啊你!”
“看你家院里桃子呢,长得太多了,树枝都撑不住了。”
“是啊,去你家借刀就是为这事儿嘛,我砍了几根竹子,用来支桃子树。对了,你家的刀,顺便带回去吧,真挺重的。”
“你啊,真是跟小时候完全不一样,现在不仅人好看了,动手能力也超强,哈哈!”
“哼,为了夸我现在,把我小时候都快说成丑小鸭了……”
“哎哟,看把你给得罪了,这下桃子吃不成了!”
“开玩笑啦,桃子随时来摘,不摘就被鸟儿吃了。”
“好嘞,到时候一定帮你家摘桃子。”
……
虽然没有充足的证据,平子还是肯定自己没被暴露,“不是她擦掉的,至少她不知道是我”。平子之所以不向小竹借颜料,自己去买,就是为了避免暴露。他想表达爱意,却不想表白。
平子心里藏着一种微弱的、难言的东西,想去涵洞中写下“我爱你”。在他看来,这种表达是无足轻重的,甚至轻到可以不必让她知道。他可以自己按下不表,却受不了莫名其妙的清楚。他产生了强烈的逆反情绪,当天黄昏,趁着暮色,又偷摸进了涵洞。
“小竹,我爱你”,这五个字又回来了!
这时的平子,少了第一次表达时的那种紧张与兴奋,多了一种面对未知对手的恐惧,其中也不乏胜利者的喜悦。但是,仅过了一晚上,那五个字又被抹得干干净净,挫败感再次袭来。
平子站在光瀑中,盯着铁青的涵洞壁面,那五个字仿佛未曾书写出来过一样。他感到一阵巨大的恐惧,在未知的暗处有一双眼睛正注视着自己,或者说这个涵洞就是一个摄像头。然而,当平子冲出涵洞,经过小竹家,看见她眼里泛着星光的笑,那种未知的恐惧又消失了。
黄昏时分,涵洞中又有了那句“小竹,我爱你”;一夜过后,“小竹,我爱你”又消失了……如此反复无数次。
暮春时节,小竹家院里的桃子红透了,疫情也缓和了。当平子再次经过小竹家门口时,小竹本是要喊他摘桃子吃,却忍不住了,强装镇定,问:“平子,你要钛白吗?”
“不要,我有。”平子下意识脱口而出,“不,我用不上。”
“哈哈,一般不画画的人,都会问,钛白是什么,看来你不画画,也对钛白颜料很熟啊。”小竹捂嘴笑着,她觉得此刻的平子很尴尬,很可爱,很好笑,却不知道他正在力挽狂澜。
“啊,钛白是颜料啊,我还真不知道。”
“你呀,还装,陪你玩了这么久了。”
“装什么,哈哈,你真好玩。”
“你第一天去涵洞,从我家经过,我就看见了。”
“我怎么了?我一般去那边是蹲守夕阳。”
“你用的是水粉颜料,湿帕子擦一擦就没了,要用丙烯哦。”
“你还是小时候那样,大大咧咧,神神叨叨,不明白你说啥。”
“你这个人,一会儿说我不是小时候那样,一会儿说我还是小时候那样,你究竟怎么想的,藏着掖着有意思吗?你不想说就算了,那以后就别去写了,我也不会再去擦了。”
这时,小竹的妈妈在院里喊了一声:“平子吗,吃饭了没?喊他一起啊!”
“他不吃,喊不动!”小竹这样说了,平子也没再多留,落荒而逃了。
此后,小竹像平子偷摸去“看夕阳”那样,也几次偷摸去了涵洞。她照着手机的光亮,来来回回地在涵洞壁面的那些污言秽语中搜寻,终究找不到自己的名字了。她感觉有一双眼睛在未知的暗处,嘲笑她、可怜她。她也受不了这个冰冷的摄像头一样的涵洞,咬着牙,挣扎着逃了出来,把手中的湿帕子也扔进了路边的水沟。
没多久,小竹与母亲一起,摘完了院里院外的桃子,便离开了河维杆。平子所在的城市提前复工,早就离开了河维杆,没有如约帮小竹家摘桃子。
小竹再次听到平子的消息,是在春节的时候,母亲正在平子家吃流水席,给她打过去视频:“平子都结婚了,人家大学同学,青梅竹马的……我们队里跟你同年的,就你一个人单着喽!”
母亲刚说得起劲儿,小竹倏地挂掉了视频。
(本文图片是真实的,故事是虚构的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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